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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同人】漩涡(张居正中心嘉隆万贵乱)

预警:黑化,黑化,黑化,十分贵乱。张居正高拱徐阶申时行万历张四维王锡爵...脑洞凑起来的...

简介:1)对他们这样的而言,情,只是权势利益之外,一抹绯色的浮光。2)张江陵终究成了孤臣

张居正在府中的榻上闭目养神,等待着申时行前来帮他一起批阅奏疏。他病势沉重,圣上特许他在府中办事,不必入到宫里。中官送来的奏疏在榻边堆积成山,他已经没有力气一一阅览。申时行会替他粗览筛选,重要的让他亲自看,不重要的就由申时行口述内容,然后按照他的回答拟票。

这个时候了,奏疏里少不了暗里射向他的利箭。其中又有多少,实际上来自内阁中被认为对他唯唯诺诺的张四维与申时行呢?他已经没有精力仔细想了。

他很怀念隆庆年间,那个时候内阁里的斗争都在台面上。他想起隆庆四年京察之后那个争吵的下午,赵贞吉夺门而去,高拱把赵贞吉用过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。虽然这是宫中的东西,但就算他高肃卿摔了,圣上也不会怪他,只会安抚他。

瓷器碎裂之声惊心,赵贞吉也没有回头。高拱转向殷士儋,还不等他发话,殷士儋已经自己起身道,奸臣岂能长久,然后同样拂袖而去。

张居正坐在一旁不说话,自顾自喝着茶,高拱也好,赵贞吉也好,殷士儋也好,都是不屑使阴招的,也不会防阴招。隆庆元年的时候,高拱被自己的徐师相一把软刀捅到举朝皆必欲其去,狼狈下野。还是自己把他拉回来的。

然后新皇登极之时,他又暗中一箭,把高肃卿重新送回了新郑老家,并且永远不会复起。

肃卿啊,他在心里默默念着。高肃卿已经过世快四年了,隆庆初年那个时候他再难,好歹箭在明处。现在箭被权倾朝野的他一手逼到暗处,可他不得不如此。

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肃卿的时候,他们握着对方的手,怆然涕下。肃卿说,快三十年交情了,太岳,我知道你在做什么,你比我难。

他看着高拱过世后仆人送回来的,他当年在高拱致仕后生计艰难时送去的金器,百感交集。这金器后来一直摆在他书架显眼的位置上。他就要去黄泉见他了,他想,那时候终于有人可以陪他,畅快地说说话。

 

申时行进了屋。从早到晚,申时行只进了一顿膳,而张居正只喝了点粥,申时行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力支撑着他。现在张居正终于咳了两声,他终于抚了抚师相的后背说:“师相当心身体。大臣们都在为您祈祷,您会好转的。”

张居正看了他一眼,目光冷得他遍体生寒,“瑶泉,你认为他们是真的在祈祷我恢复吗?他们是在祈求我速死,一次不见效,再来一次。我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
申时行一惊,他只知道他的无心之笑,那个再醮的笑话,被师相知道了,不过他也不紧张,因为他清楚师相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。师相提拔潘晟入阁压制他,他没有任何意见,也不需要有任何意见,他只需要等待。他时常陪伴师相,没人比他更清楚,师相现在的身体状况。

但此时,他还是温声说:“师相,别这样说……”

“瑶泉,你伴我也好多年了。”张居正的语气柔软下来,在申时行的记忆里,张居正很少用这样无可奈何的语气,“我走之后,我的家人,你替我照看下吧。”

那一瞬间申时行的鼻子还是酸了。

 

“张江陵已是回光返照。”申时行一见张四维,便说了这句话。

张四维好整以暇地等申时行走过来,案上摆着士大夫们喜欢的金华酒,晋人张四维不喜欢这种太过甜腻的味道,吴人申时行喜欢。

张府内室之中,申时行亦从容而坐,自斟自饮了一盏,酒气为他白皙的面容又染了几分绮红。张四维笑着说:“昔时背楚投晋的巫臣,也是申氏。”

申时行当然知道申公巫臣的故事,只是那个故事中,申公巫臣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夏姬背弃了楚国投奔晋国,然而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,申公巫臣是早已不满自己在楚国的处境,然后再为这个早有倾国祸水之名的女人,又添一段令人遐想的艳史。申公巫臣最终落脚在吴国,助吴国崛起,而他申时行,本就是吴人。

申时行不答话,张四维说:“现在,你既是巫臣,又是夏姬。”

申时行笑得优雅而雍容,不羞不恼,与在文渊阁时气度燕然的三辅无甚差别。他自顾自低头解了腰带,问道:“栾书也想得到夏姬吗?”

“栾书放美人去吴,可我非栾书。”张四维不想再等了,他上前横抱了申时行放到榻上,看着申时行自若的情态,张四维竟有些暗恼,“你是江陵宇下人吧。”

“是,隆庆五年就是了。”

张四维心头有些堵,按开了榻侧的暗格,内中之物终于让申时行闭目侧过脸去。张四维笑道,看来楚人无甚情趣。

听到这话申时行倒是笑道:“我是顺着他,他要取便取,要予便予。”

张四维一惊,他难以想象那个冷面魔王还会有伏身人下的时候。尽管他无数次想象过,有朝一日圣明醒悟,听从他的谏言,将包括张江陵在内的奸恶楚党一并下诏狱。浑身是血的张江陵跪伏在他面前求他,任由他摆布,只求放他的家人一条生路。

可惜他现在并不敢劝圣上对张江陵动手,也就只在与亲信的信件中骂骂楚氛巨恶。他在众人面前越做出厚道质朴的样子,这口气也憋得越深。当然他不急,江南豪族的代理人申时行已经投诚他了,王锡爵也与他交情甚密,而他的背后是势力庞大的晋商。张江陵成了真正的孤臣,他那些个党羽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而且他们现在,怕是还指望着将来申时行能庇护他们呢。

申时行察觉他的心思,继续笑道:“你想知道那个时候张江陵是什么样子么?”

 

申时行回忆起一年多前,他去往张府协助他处理奏疏。那天难得奏疏不多,然而张江陵看起来格外疲惫——申时行知道,清丈田亩的阻力太大了,无数明枪暗箭射向眼前的首辅,有些豪强甚至暗中勾结官吏欺压小民,把一些山陵劣田算作良田,引来非议纷纷。

“您太累了,师相。”

申时行承认,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是心疼他的。尽管他知道,师相已经疏远他了。在他心目中,师相是无所不知的,自然也知道张四维背后的晋商,与他身后的江南豪族。他还用着他,只是因为他性子软,从来不违背他的意思,就算赶走了他,还会有第二个申时行,一个比申时行还难对付的申时行。何况张四维还能与他相互牵制,只可惜在清丈田亩这件事上,张四维和他有着相同的利益。

“师相,这次让我来吧。”申时行贴近他的耳边,小声说。

双目微闭的师相没有反对,他便解开了师相的衣衫。师相的身子是冷的,腰身,手足,无一处不凉,如同他被这世道寒透的内心。只有靠近心脏处有些热度,靠这一点心火支撑着病颓的身躯。

“师相,您放松便好。”申时行用炉火上微热过得棉布覆住了师相的双眼,这样的温暖显然让张居正觉得很舒服,他轻轻舒了口气。申时行见状,又取了锦缎绳,将师相的手轻轻缚在卧榻的支架上。张江陵始终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,他便做了。

“师相,请您相信我。”

“嗯,你来吧,瑶泉。”

失去视觉的张江陵呼吸终于平缓下来,申时行取出软雀羽束成的鞭子,击打在师相的腰腹臀部,轻微的疼痛让他的身躯轻轻颤抖,白皙的皮肤泛红,痛觉也刺激了冰凉的躯体,气血涌上,肌表微温。申时行手掌缓缓揉上去,终究不及他掌心的热度。

他看到了师相眼角的眼泪,从白布之下滑落,他为何泣泪?

然后他做到自己筋疲力尽,才解开了师相的束缚,替他盖上锦被让他休息,自己悄悄离开了张府。

 

离去的时候他想起隆庆五年,师相的寿宴,他喝不惯楚地的烈酒,在师相府上醉后又吐了。吐后酒醒了三分的他正恼恨自己失了仪态,这时师相走过来,拍拍他的后背,让下人准备浴汤,今夜就在府里休息。

沐浴过又服了醒酒的汤药,申时行已经完全清醒了。他躺在张府客房的床上,等客人都离开了,师相过来看他,问他是否还觉得不适。

他立刻从榻上起身,说身体已经无碍,不必惊扰师相。师相说,沐浴过夜间出门容易受风寒,还是留在府里吧。

“是,师相。”申时行听话地钻回了被窝里,张居正坐过来,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,他秀美的面容便在师相面前,一览无余。

“师相……”他小声嗫嚅着,师相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滑到下颚,他便轻吻了他的手。

他们都不是圣人,也都不拒绝这水到渠成的情意。师相问他以前是否做过,如果是第一次,他便尽量轻些。

申时行低头说,嘉靖年间的时候有过一次。那时他刚登第入翰林院不久,便和同年的王锡爵一起被青词宰相袁炜抓到自家府邸中代写青词,写不完不让回去吃饭。他写这些还算应手,可是王锡爵实在不擅长。有一天他费劲心思写完一篇,王锡爵还没写两句,可他又不想抛下同年好友先走,便说,我来写吧,你誊抄就好。

王锡爵万般感激,可等申时行写完也是深夜了。申时行少时家贫,身体底子不好,饿得头晕眼花,几乎是王锡爵把他背出袁炜的府邸的。王锡爵想现在申时行回去,还是冷锅冷灶的,不如去他家。他出身世家不缺银子,饮食暖炉随时都有备着。

王锡爵便把申时行带回家中,他们在乡试便已相识,交情甚笃。当王锡爵把又冷又饿的申时行背到自家榻上,又端来桂花糖粥喂他的时候,彼此目交神会。风流倜傥少年郎,冰肌玉骨,可堪片刻春宵?

张居正听完笑道:“那也是好多年前了,你不用紧张,我自有分寸。”

 

“就这样?”

张四维的声音把申时行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。申时行讲述的与张江陵的那次经历,显然不令他满足,因为申时行还是在取悦张江陵,不过也怪不得他。

看着张四维靠近的面容,申时行想起那个时候内阁力推俺答封贡,平息了大明数年大患,也给了晋商巨大的互市利益。这件事是高拱,张居正和张四维主推,而张四维出了极大的力,朝堂上能进油盐的反对者,他都进了油盐。巨大的利益也让江南豪族心有不平,他们知道高拱和张四维交情甚密,便把目光投向张居正,他毕竟是徐阁老的弟子。

他们琢磨着张居正喜欢什么,想趁着寿宴送些。便去问申时行,申时行摇摇头说,师相这人还真是财货打动不了,送些常物便罢,此事要从长计议。现在想来,他算是把自己当礼物送了吗?虽然师相收了,不过师相要做的事,还是要去做,他也不敢反对什么。

申时行觉得有点好笑,不过也没什么好笑,他不是自己轻贱自己,而是因为好歹读了一肚子圣贤书,是非他是知道的,既然选了这条路,再把自己高看,他心里也过不去。

“你笑什么?”张四维问。

“笑我自己啊。”申时行说,“小时候家里穷,有同学欺负我,说我这么穷不用读书了,卖去富家做书童,好吃好喝,神色尽是猥琐。现在想来,和书童好像区别不大。”

“你还真把自己当夏姬了吗?”张四维笑道:“可你首先是申公巫臣,若不是巫臣,我也不会跟你做。”

“承蒙子维高看。”

“瑶泉你这是什么话。你顺着他,我顺着你,尽兴而止,我可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张四维在暗格里翻了翻,取出几样。

申时行一点都不喜欢这些,他心里嗤笑了一下喜欢用这些东西的张四维。但他当然不会表露,还是很配合。直到他真的吃不消了,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,轻飘得如同江南清晨,被阳光一照就会散的雾。

 

两天后,皇帝亲自去张府看望他的老师,他的元辅。

他与锦衣卫便服而来,张府里的人跪了一地,朱翊钧他没有让他们起身,只是径直去了张先生所在的内室。

张先生躺在榻上,艰难地起身。朱翊钧连忙示意他不必行礼,命锦衣卫从盒中取出汤药,亲手端给他的老师,“先生,服药吧,服了药就能好起来。”

“臣谢圣上隆恩,万死难报。”

张居正把那碗药一饮而尽,久病成医,他也尝得出来那是一些甘淡的补药,既不是毒药,也对他沉疴难起的躯体没什么大用。

皇帝看着老师喝了药,心中放下了些许,也知道先生的逝去难以挽留,便说,先生恩重,朕无以为报,只替先生看顾子孙罢了。

张居正却冷不防说了句,陛下,他们还跪在外头呢。

 

朱翊钧心头一乱,他的小心思太容易被老师看破了。老师已经活不了多久,他希望老师自己放权,认罪,这样自己也就顺势赦了他的家人,外面跪着的,都是他手里的人质。

朱翊钧的表情张居正都看在眼里,到这个时候了,他便挑明了话,陛下何必呢,等臣去了,有无数人会找到足够的理由让陛下治臣的罪,不会让陛下为难一分。臣本来就是万死不赦的罪,但是臣不会退。

即使知道赢不了,知道死后万事空,也不肯退吗?

不会。臣若不退,至少还有朝臣可能将臣的新法延续下去,有多少,算多少吧。

朱翊钧盯着他的老师,良久,终于让锦衣卫出去,示意跪着的张府众人起身。他坐在老师身边说,“张先生,再陪朕说会儿话吧。”

“陛下想听什么?臣说过的话,陛下耳朵起茧子了吧。”

其实张居正还有很多话想对他的学生说,比如朝堂上那些振振有词的官员,好多收了豪强的银子,为他们的行为辩护,为他们的利益争斗,陛下可千万留心,别被蒙蔽了去。

可惜他已经说不出口,即便说了,也没太大的意义。陛下能用什么去制衡他们呢?宦官?或许吧,他们造的罪业,也不会比豪强少。

想了想,张居正淡淡说了句,“国库存银,还有多清丈出来的土地,足够陛下做一生安稳的皇帝了,只要陛下别太过头。”

朱翊钧没想到垂死的张居正还会用这样的话激他,咬着嘴唇说:“张先生,这是在诅咒朕的大明?”

张居正摇了摇头,指着眼前青年人的心脏说,“也是天下人的大明,罪臣这么说,是请陛下真正把它放在心上。”

朱翊钧再也抑制不住,他扑进了张居正的怀里抽泣——他知道错过这次,就再也不可能亲近他的张先生了。他也有好多话想对张先生说,比如,他爱他。

可是他也说不出口,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得到张先生了。张元辅为了推行新政,夺走了他的权力。他以前能反抗的方式,就是廷杖那些反对张元辅的大臣,可有可无,可轻可重的,他都要打到只剩一口气,所有人都会把罪过记到张元辅头上,以后他想夺回权力,朝臣都会支持他。

张先生不是不知道他的学生在想什么——这是那时他作为天子,所剩不多的权力和任性。开始他还会劝,后来不劝了,反正他也顾不上将来怎样,只是现在反对的人必须闭嘴。

只是朱翊钧不知道,他曾经得到过张先生最真诚无瑕的爱,却又弃若敝履。可是权力面前,这种爱注定只能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存在,并肆无忌惮地挥霍。

张居正伸手抱住了怀里的天子,这样的事只在裕王府中有过,即使天子尚在东宫时,也不曾这样亲近过。

他们都没有说话,因为语言改变不了任何未来注定的事。最后,天子低低地说,“先生,先生,不要丢下朕。”

天子终究离去了,留下空荡荡的内室,和命在旦夕的他。内室之外是他的家人,也是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——他也曾希望他的母亲长命百岁,希望儿子们能为朝廷建功立业,希望女儿们嫁个好人家一生无忧,希望他的妻妾可以平安到老,可惜他终究牺牲了他们。只是拼上全家的性命去做的事,在他死后,注定绝大多数灰飞烟灭。

与子维,瑶泉他们身后的那些人,包括与他的徐师相之间,是一场绝望的战争。

 

张江陵终究是殁了。

讣闻传到松江华亭徐府的时候,徐阶也是缠绵病榻,时日无多了。很快就有人来祝贺他,说您座下的叛徒终于死了。

徐阶冷冷地说了句,“你们是想我一起死吗?”

那些人知趣地退了,只道是好歹师生一场,终究有些顾念。只是他们不知道,他身边其他人加起来的分量,都不足一个张江陵。

而他杀了张江陵。

医治张江陵的医生是他派去的。从前他得罪张璁被外放的时候,救了一个被人诬陷的医生,那人便死心塌地跟着他。他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,他七十多岁的时候他两次病危,都是那个医生把他救了回来。

而当他把张江陵信中所言告知那位医生的时候,医生知道自己主人的心思,便说,仆有把握去了这病的根,但是这样必伤张江陵的元气,他本劳累,这样便活不过半年。

徐阶沉思良久,说,你去吧。

 

徐阶执意起身走到书桌前,他要给自己的学生作祭文。那是他悉心指导和保护的学生,当年他被严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,性子里还颇有几分傲气的张江陵给他来信要请假,并暗嘲他对严嵩屈膝,他倒是很高兴,终于暂时不必费心思保他了——这样难遇的良才,可别折在这漩涡里。

他对学生说,回去吧,多走走,好好想想,想通透了再回来。

他等了他三年,回来之后的他脱胎换骨,自如地游走在他和严嵩之间。杨椒山下狱了,张江陵也没有上疏去救,只是问过他有什么办法。他说,我救不了他。

彼时他们眼中都有泪水,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人,严党才会倒。后来他让张江陵去裕王府做了讲官,对他说,你安心等吧,快了。

后来严党彻底倒台的时候,张江陵来他的府上道贺。张江陵对他说:“师相,椒山可以安息了。将来,我们还要为他平反请封。”

那天他喝了不少酒,迷迷糊糊说了不少事,张江陵知道不知道的,一股脑说了出来。比如他为了讨好严嵩,一度把自己籍贯改到了江西去。还有严嵩曾经怎样羞辱他,企图把他控在掌心,他都忍了下来。甚至严党刚倒台时,他看出嘉靖还有顾念,还在为严嵩求情,只为将来彻底结果他。

“都过去了,师相。”张江陵说,眉宇间无限温柔。

那时他疲惫地靠在他肩上,最后倒在他怀里,他醉得很沉,任由张江陵抚慰他的疲惫。

他知道这世间行走的人多多少少都带着面具,有的人大多顺着本性,只是稍作掩饰,比如高肃卿,就是那样直来直去的性子,只是有时候稍微判断一下是否爆发,如果他占优势,就更加肆意。而他则是把自己完全折了,从从容反对张璁的徐少湖,到在严嵩与嘉靖面前委曲求全的徐少湖。

他不希望张江陵也这样,那时他希望张江陵有机会一展宏图,拯救日渐凋敝的大明。

张江陵确实得到了这样的机会,却也将矛头对准了他,以及和他一样的人。也是,张江陵又不是神仙,银子是不会凭空变出来的,银子在他们这样的人手上,越积累越多。

在他被张江陵一手拉回来的高拱逼得差点自尽的时候他在想,他这一生是为了什么。

他终究不能背叛自己,或者说,他做不到。

江南豪族们聚在他家里,商量着张居正必须死,理由无可反驳。

他叹了口气说,一条鞭法,已经是让步了。

那些人说,徐阁老,我们知道您能忍,但是,请您多考虑我们的将来。

张江陵不会知道,他尊敬的老师,他曾经尽力回护过的老师,还是刺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剑。他是真正的孤臣。

祭文写毕,徐阶用尽了华美的言辞,追忆他的学生。最后呕出了一口血。

 

张家最终还是没有躲过注定的结局,被抄家论罪。

张四维得到了一本书,是高家的仆人在他过世之后,从高拱的废稿堆里翻出来整理的,他看得哈哈大笑。他对一旁的申时行说,张江陵还真是罪有应得。

见申时行不答话,张四维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轻狎,你说张江陵穿着亵衣去见高阁老,高阁老没有好好教训一下这只妖精吗,还让他这么嚣张,太可惜了。

申时行说,一切也不会有什么变化。

“是啊,哈哈哈哈。”张四维笑到不能自已,“我的高老师还是真是可爱。只是张江陵就这么死了,真是便宜他了。快把这书刊印了,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张江陵的罪恶。”

“老师?”申时行默默白了他一眼,高肃卿后来在家那么穷困,还是张江陵顾他的生活。你送完他,便视他为弃子了,对你们晋商而言,你已经够强大了。何况俺答封贡,是高肃卿为了国家大局做的决定,不是为了晋商。

 

不久张四维就丁忧而去,申时行依然小心谨慎,禀承自己一贯的生存哲学——对于他这样没有根基的人,只有无心,才能测彼心,才能顺着别人的心意爬到高处。

张家长子张敬修自杀后留下的血书呈了上来,奏对的刑部官员大气不敢出,毕竟出了人命,而案子还没有问清楚。

朱翊钧看过血书,轻描淡写地说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张家孩子,张居正怕是平时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,受审哪有不受点苦的。

侍立一旁的申时行不敢说话,刑部官员见机上奏说:“抄家时候没见到逆臣幼子张静修,有家仆招供说是前工部尚书,也是逆臣亲家李幼滋提前得知消息,带走了他,臣申请抓捕李幼滋问个清楚。”

谁知天子忽然暴怒:“朕想知道他把钱藏哪儿了!藏在哪个同党家里!几岁孩子知道什么!看你们办的什么差事,刑也用了人也死了,怎么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!?”

刑部官员吓得跪地连连叩首,申时行心中一惊——天子最终还是,放不下他的张先生。

可是对于朱翊钧而言,顾不顾念有什么意义呢,他的张先生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

不久后申时行梦见张敬修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,他惊醒了。

他很快平复下来,他燃了三炷香,请求敬修的灵魂安息。他不知道张四维梦到过没,估计要是真梦到过,可能更受惊吓吧。

张敬修的血书让他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,他也可以从容替张家开解些许。更重要的是血书中指名道姓地指责张四维诬陷,天子厌恶他了,不久,天子就升申时行做了中极殿大学士,名正言顺的首辅。

江南的豪族都向他道贺,他说阳春已至,苛政都会废除,大家安心。

再过了不久张四维就在老家过世,申时行暗自揣度,是被张敬修的魂魄吓的,还是被他升任中极殿大学士气的呢。不过张四维身体向来不太好,他曾对他说,羡慕他筋柔腹软,下腹尤其温热,这是可以长寿的。

申时行表面上应承地说,子维,你也可以长命百岁,暗中冷笑。

张四维你是有多膨胀,会用背楚投晋这样的词形容我。你有你的晋商,我背后是我的江南,张江陵死了,争斗只会更激烈。

 

几年之后,申时行也致仕回乡了。此时天子已经怠惰成性,还想废长立幼,文官集团舆论汹汹,他两头难以兼顾,实在是头疼。

申时行想起自己中状元不久,回苏州老家丁忧之时。才华横溢,风雅俊秀的状元郎,在这满目繁华的苏州城中,却穷得一无所有。茫茫然的他白日凭着状元身份走转在地方官府与豪绅之间,挣了些钱,夜晚便拿着这些钱去秦楼楚馆,在歌姬环绕中寻欢作乐,通宵达旦。

歌姬们喜欢他秀美温柔的相貌,还有落笔成诗的才气,不要他的钱,只想与他共度良宵。这事不怎么被京中的王荆石知道了,他深深自责是自己那一时莽撞情动折了瑶泉的心气,才让他自甘堕落,他赶紧去信要他洁身自好,勿要丢了君子之道与锦绣前程。

申时行看到这封信,自嘲自己已决定了要无心顺世而为,既已无心,岂可称君子,倒是锦绣前程这四个字终究打动了他。他不想这样穷下去,他在豪绅家见的那些巧夺天工园林,那些婉转吟唱的戏班子,唱腔中仿佛带着清晨河道间蜿蜒流淌的雾气,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锦绣江南呢。

他最后一次去找仰慕他的那个歌姬,歌姬当然不知道他是状元,只道他是个前途无量的士子,便依偎在他身侧问他,要是登科做了官,会不会娶她,做不了夫人,做个妾也好。

他不答话,任凭歌姬用羽毛做的鞭子撩拨他,甚至拍打他。风月场中的人向来是识眼色的,往日的情趣变成了哀怨的发泄,然后她趴在他怀里哭,泪水沾在浅浅的红痕上。申时行等她哭累了,便起了身,留下了一些银子准备离去。歌姬把银子砸在他身上。

现在这些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,那个歌姬早已不知去向,而他的身份,变成了致仕首辅申阁老。他在苏州买了好几处园林,江南豪绅们为了感谢他废止故相张江陵的政策而送来的戏班子,他也留下养在了自己府上。家乡人人都称赞他是个谦谦君子,不好女色,不蓄姬妾,每日带着夫人在园子里转悠,在江南的烟雨里听着比烟雨更婉转的曲子,塞北烽烟,辽东喋血,关中饥民哀哭,他再也听不见。

王朝倾危的时候,江南烟雨,是染着血的。

他想到了王荆石,还在朝中争些什么呢。他已经放弃了,或者说,从未坚持过。

世间已无张居正,就算他活着,他执意要做的一切,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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